作者刘俊，南方周末记者，漂在上海的一枚单身男青年，过去几个月，他每天都在朋友圈直播买房动态——作为一位外地未婚男，有钱都换不来买房资格（何况还没多少钱~~~），他曾试过来场说结就结的闪婚，到不限购的上海郊区（可以收到江苏移动欢迎您的那种）去买……终于在前几天，他在朋友圈公布喜讯：房事成了。然后在当天下午update:房事黄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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以下这篇不算短的文章，请你准备好笑容和泪水读完。字里行间，有正在一线城市打拼未来的你我的影子。

一

昨天这个时候，我辗转反侧，幻想着买到房之后的美好之种种，甚至有点担心幸福会不会来得太快，最后自己反而失去了奋斗的动力，可是现在呢，我竟绝望地恨不能把自己彻彻底底地隔绝起来，就好像从未踏入过这繁华世界。

摇号前一天不放心，问代理万一摇不到怎么办，代理说，几率很大，你房子是所有户型里最土豪的，要的人不多，真摇不到也没关系，混进去选，上回好多人都这么干的。

半夜睡不着，各种兴奋，楼上小夫妻吵架，迅速报警，隔壁一帮群租的叽叽喳喳，敲门一顿痛骂。平常一般我是能忍则忍，都是邻居，抬头不见低头见。但昨晚不一样，我很快就是有房的人了，往后再也不用在出租屋里这样憋屈地活下去了。

那是幢18层的小高层，南北通透，两卫浴，三房间，进门还有个小玄关，用来做什么好呢？健身房？放映室？衣帽间？越想越亢奋。用各种关键词组合来回搜哪层最好，9-12层是扬尘区，不能选，顶楼底层都不好，13、14不吉利，就剩15，16，17还不错。

就在纠结于选哪一层的时候，东方已经露出了鱼肚白。打车去江苏路坐11号线，花桥方向。都是人，不对啊，今天周末啊，估计都是去买房的吧，顿时鸭梨好大。进车厢，放眼望去，妈呀，这是老年人专列吗？莫非都是去买房养老？

越坐越觉得气氛不对。好多站名听都没听过，再看窗外，不是农田，就是工厂，就是不见楼房。中途代理来电，问到没，一问才知道坐错车了。在一个叫马陆的鸟不拉屎的地方下车，寒气逼人，月台上乘客寥寥，那赶脚就跟穿越到无人区一样。

到花桥站已经是早上八点，路上足足花了1个半钟头。地图上搜了下直线距离，离徐家汇(行情,问诊)39.5公里。地铁口人山人海，还有两名特警站岗，排队上车的过程中，不断有人塞来小广告，一边塞还一边喊：“买房是大事，我们的房子比他们的好，一定要货比三家啊。”

立马有一群代理围过来喝止，双方差点打起来。上车，刚想坐下，一女的用手拦住我不让坐，说他们家人还没来。我有点急，这座位是你们家的吗？司机说不能等，猛踩油门准备走，那女的才作罢，并迅速下车。

看来今天每个人的心情都很急躁，为了座位都可以争得面红耳赤，一会真要抢房的时候不知道会急成什么样。

二

摇号的地方设在一个偌大的体育馆里，穿过好几道由保安筑起的人墙，来到主会场，气氛很HIGH。四五块大屏幕上滚动播放着该开发商的广告，他们如何做到中国第一，这个楼盘如何创造销售神话。

台下乱哄哄的，目测起码有8个等候区，一个等候区按500人算的话，也就是说现场起码有4000多人。乖乖，这阵仗。心有点慌，房子只有700套，却来这么多人抢。正要直奔等候区，但一看到这么多人，职业病就犯了，东看西看，总想发现点什么不一样的。

霍霍，里头还有流动厕所，不下十个。在门口，一群人在围观一堆看板，貌似是堆合同范本，胡乱瞅了一眼，大意思是样板间跟交付标准不一致，有些户型餐厅顶部有包梁啥的免责条款。地上摆着堆小一号的牌子，没太多人在意。走近一看，尼玛最担心的事出现了。

有块牌子是讲小区周边不利环境因素的，除了有好几家化工厂，还有个工业园。尤其是那个重污染废料处理厂特别让人头皮发麻。前几天知道有这坨厂之后跟代理确认了好几遍，不是说要搬走吗？怎么还在？

下边有坨小字写着，在制定房价已经考虑到上述不利因素云云。简言之，就是便宜没好货呗。往下看，可能还不止这几家厂，“因为条件所限，不能对所有不利因素一一展示，要是有疑虑，最好亲临现场，对周边环境仔细考察后再做购买决定。”

你妹啊。还有不到半个小时就开始摇号了，你让我去现场考察，这不明摆着坑爹吗？给代理打电话，关机，给开发商打电话，说他们是临时调来的，不清楚，找现场工作人员，丫们也一问三不知。

心急如焚之际只好找朋友求助。让他们帮忙上网搜一下这小区附近究竟有多少重污染企业，工业园离这到底有多远，那个最让人心烦的废料处理企业会不会搬？

朋友那陆陆续续反馈来的消息是，那个废料处理厂可能会搬到几公里之外的地方，但是什么时候搬，搬走了原先的老厂做什么用，不知道。废料处理厂所在的那条路上都是各种厂，工业园离这大概有三到五公里，更关键的是，这片区域以后定位就是工业园。

有个房产的朋友说，一般小区周边地价日后肯定会上涨，这些厂可能会搬，但那也是五到十年之后的事。反正如果是他，他绝对不会买。朋友们的建议大多是放弃，但我还是很纠结，毕竟为了看这坨房子花了不少心血。

三

上海有坨超级2b的政策，外地单身即便你是纳税大户都不能买房，后来听一朋友说昆山的花桥不限购，最近还通了地铁，到上海市中心才一个钟头。有点小动心，决定去看看。

找中介陆陆续续看了好几个小区，都不太理想，自住的少，租客多，好多还都是群租。那天中介说有个新开的楼盘不错，但不巧的是，当天摇号日，1000多套3个小时就抢光了。这个也就是我后来要买的楼盘。

这个开发商的口碑一直不错，尤其在屌丝界颇有影响力，因为他们家做小户型比较多，性价比一直比较高。几个礼拜前，特地去看了趟，的确被震到了，跟这里的房子比起来，之前在花桥看的那些房子就是坨屎。

售楼处周边有成片的绿地，还有自己品牌的食堂和咖啡馆，房子都是精装修，空间设计也很合理，几乎没什么浪费的，就算是个60多平的都觉得相当高上洋，另外每个户型还外赠一个10平左右的书房，总价也不算太高。

拍了个样板间在朋友圈得瑟了一下说欢迎来做客，大家的反馈都是嫉妒羡慕恨的节奏。就这么定了，花桥非这家不买。

赶巧了，看房那天正赶上开发商要第二次放盘。没几天就付了意向金，坐等开盘摇号撞大运。那天去的有点晚，售楼处被围得水泄不通，在现场认识两个一起排队的，我们仨决定轮流排队吃饭。我说食堂的饭便宜，那哥们吃完回来白了我一眼，25块钱就两个菜，好贵。

这种屌丝的气息随处可见。好多人刷卡的时候钱不够，刷了几张卡才凑够2万元的意向金。收银的妹子非常贱，每次刷不出来的时候，丫们总是很大声地告诉刷卡人：卡内余额不足，刷卡人的脸唰的一下子就红了，那会他应该很想找个地缝钻进去吧。

队伍很长，有的人排到一半，放弃了，但眼看着后边还不断有人排进来，我决定再坚持一会，因为这次再不买估计下次就更买不到了。站了四个钟头之后，终于如愿以偿，拿到了购房登记单，我要了两个筹，这样可以增加摇到的几率。前边有个姑娘要了十个。

交钱还得另排一队，排到中间的时候，队伍不动了，原来是发票已经开完了，得从苏州调过来。知道这楼盘有多火了吧。收银妹子想离开一会，大家都不让走，害怕发票今天如果来不了，这队就白排了。有好几个排队的老年人主动过来维持秩序，生怕大家乱插队。

隔了半个钟头，发票还没到，管事的人也找不着。现场骚动了起来，不一会儿，有个自称开发商的男子来了，有个上海妇女上去跟他理论，被他呛了一声：“你赶紧回去排队，不要站在这，发票马上就来。”

那女的怒了：“你什么口气啊，你们开发商有什么了不起啊。还不是靠我们来买。不是我们上海人来，你们这种地方有人来买吧。”

四

正式摇号之前试摇号了两次，所有人都摒住呼吸，看着大屏幕，主持人在大广播里不停强调，这是试摇号，这是试摇号，生怕有人误以为是正式摇号。

我很幸运，正式摇号之后的第一组名单里出现了我的身份证号，其他人以百米冲刺的速度奔向选房区，我却慢悠悠地晃过去，摇号的速度很快，第二组第三组的人不断涌过来，在选房区门口挤成一团。

有不下20名保安在门口挡着，只有出示身份证才能进去，我被放进去之前，旁边有个小伙子悄声说，哥们我没号，能不能说是跟你一起选房的，带我进去。到现在我想起来都有点觉得内疚，当时不知道怎么回事，可能心情不好，断然回绝了那哥们。

刚踏进选房区，一阵雷鸣般的掌声从正前方传来，只见一堆年轻男女像打了鸡血一样一边使劲鼓掌一边高喊：“欢迎来购房”，接着，他们一窝蜂地凑到我跟前，拉着我的手问我挑什么户型。大脑一片空白，突然感觉跟进了某个传销窝点一样。

我想径直走出门外，放弃掉，但现场弥漫的那股很具煽动力的气息又突然叫人舍不得离开。掌声、呐喊声、叫卖声此起彼伏，高音喇叭里不断播放“某某层又售罄”的消息。我站在密密麻麻地标满价格的选房图前，告诉自己一定要理性，一定要理性。

深呼吸两秒钟，找到一个小伙子询问那个废料处理厂的情况，小伙子说，您放心，那个肯定是要搬的，年底就搬，但因为现在还没搬，所以开发商才标出来，这说明我们还是比较诚信的，很多开发商都不会告诉你这个的。

但搬走之后原厂做什么用，搬到哪里，他都不知道。心想算了，还是走吧，他又拉住我说，先生您要不再考虑一下，这么好又这么便宜的房子，怕您以后再也买不到了。我大脑一热，说好，你再给我几分钟。不一会，有个经理模样的人走了过来，示意我离开。

我说我再考虑一下。他说不行，你不买的话就要出去。这脸变得会不会太快了点？仅仅两分钟前，他们还像三军仪仗队迎接国家元首一样迎接我的到来，现在连让我再考虑两分钟的时间都不给。难道是我在现场问了化工厂的事，怕其他顾客听到了，坏了他们的好事？

不买就不买，不想跟他再理论什么，迅速离开现场。但刚走出门外，又一阵雷鸣般的掌声从耳边传来：“恭喜签约成功”，抬头一看，所有人都向我行注目礼。我捂着嘴忍不住笑了起来。

五

“大家都疯特了，这哪是在买房，跟抢大白菜一样。”在大门口，一位打扮入时的中年妇女用上海话对身边的同伴说。我问她买来做什么用，她笑着说，给老人住的。言谈间有一种捡到大便宜的快感。

几个中介模样的男子问我买到没有，我说没有，他们两眼放光，“大哥，要不到我们那去看看吧，就在花桥地铁边上，比这楼盘强多了。”我说算了，你给我留个名片，回头有需要再找你。

广场上空空荡荡，多了两辆警车，路过的人说，刚刚别的中介跟代理这个楼盘的中介打了起来。

回市区的班车还没开，坐在台阶上休息，跟一对上海老夫妻攀谈起来。我骗他们说我买到了，那个土豪金的户型。他们说，为了把这个大户型推出去，开发商后来都把89平的样板间给锁起来了，不让看了。

老夫妻买的是60多平的户型，一次性付款。我说你们在上海应该都有房子吧，为什么还要到这么远的地方买。

“这里空气比上海好，我们偶尔可以来住住。另外，钱嘛闲在手里也是闲着，也算投投资。上海现在限购二套房，也买不了。”那男的说。

老夫妻在上海有两套房子，都是单位分的，位于徐汇中心地段。前几年看房价涨的厉害，就卖了一套，200多万。子女都有自己的房子，不用他们负担，银行利息那么低，股市风险太大，还不如把钱拿出来买房。

第一次开盘的时候，他们就来过，没摇上，这次提前买了8个筹，终于中了。听他们说，上回来买房的90%以上都是上海人，因为很多中选者的身份证都是310打头。我跟他开玩笑说，就是你们上海人抬高了房价，同一批房子，上次开盘只有9000，现在却要将近1万。

那男的说，9000多在上海也不算贵啊，嘉定跟这边挨着，现在都2万了。花桥现在又通了地铁，以后要升值的。很多人都是投资的，肯定没多少人长期住在这里的。环境可能好点，但养老肯定不如上海。昆山不过是个县级城市，医院比上海要差好几个档次。

如果知道对面是个工业园，你们还会买吗？那女的说，中国本来就是个大工业园，现在连上海空气都那么差，买哪都一样。

记得刚刚在摇号现场，问了一圈，很多人其实都知道对面有个废料处理厂，但个个都是一副满不在乎的神情，当时觉得挺不可思议的，现在明白了。因为人家跟我不一样，不是自住，是投资，环境什么的根本不重要，能升值才是王道。

回来的路上，尼玛好绝望，差点想飙泪，但因为一宿没睡，连挤两滴泪的力气都没有。眼看着高楼越来越多，我还安慰自己，没买也好，这意味着我还机会在上海买。但能不能买，只有靠老天保佑那坨2b政策赶紧解冻了。

中午跟朋友吃饭，琢磨着怎么才能杀回上海再继续买。朋友说，要买得趁早，三中全会决议里说，以后要控制上海北京这样的特大城市的规模，看来以后外地人在上海买房只会更难，因为入籍的门槛会更高，房价也只会升不会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