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年11月,媒体曝光了湖南省常宁市“政绩工程”毁损百亩农田一事,国土资源部等相关部门要求迅速调查,严肃查处。之后,湖南省国土资源厅致函常宁市政府要求立即整改。然而,时至今日,这些整改措施仅仅停留在函件上,“政绩工程”成了无人过问的“烂尾工程”。这起违法用地的处理缘何会“雷声大、雨点小”?国土部门措辞严厉的“硬公函”缘何遭遇“软执行”?记者近日赶赴常宁市进行了调查。

特别调查

法制网记者刘希平

金秋送爽,稻穗金黄。

又是一年秋收时,湖南省常宁市宜潭乡塘湾村村民阳六松却丝毫感受不到收获的喜悦,因为在他家农田里摇曳的不是金黄稻穗,而是成片的野草。

“不是我们不想耕种,而是因为农田被损毁了,至今也没有全部修复。”看着荒芜的农田,阳六松很是痛心。

去年10月以来,塘湾村近百亩农田被强租搞苗木种植。此事被媒体曝光后,国土资源部、湖南省国土资源厅、衡阳市国土资源局等三级国土部门措辞严厉地要求当地整改,但时至今日,这个曾经的“政绩工程”却沦为了无人过问的“烂尾工程”。

永久性保护农田被“招商”

前脚刚被国土资源局划定为永久性保护农田,后脚即遭开挖损坏,这是记者去年11月在常宁市宜潭乡塘湾村看到的一幕。

因为当地领导招商引资,塘湾村近百亩农田被开挖搞苗木种植。而这些改变土地用途搞“政绩工程”的做法,并没有经当地国土部门审批同意。

“挖掘机一挖,稻田中储水层上的硬土块就被挖掉了,整个稻田不能储水了。这么好的稻田被损毁了,真可惜啊!”

王银花是常宁市宜潭乡塘湾村石一组的村民,一家10口人共有9亩农田。因为家中主要劳动力都在外务工,往年她都是将家中6亩农田租给当地种粮大户耕种,自己耕种余下的3亩,每年的产粮除了保障自家人的口粮外,还有节余。

“我们这里的农田土质肥沃,周边环绕着宜水河,水利条件极好,每年亩产粮食一季可以达到1000斤,中途还可以播种油菜,油菜收割后,还可以榨油卖钱。每年每亩收入可以达到1200元左右。”王银花对记者说。

然而,去年10月初,正当王银花一家盘算着下半年的耕种计划时,当地村干部和新农村建设工作队队长来到了她家,要求她家将农田全部租赁给一个浏阳来的花木商种树和花草。

当地村民反映,这种强租农田搞开发的行为,既损毁了成片的农田,又减少了农民的收入,甚至使部分村民面临有农田无粮食的困境,因此遭到了部分村民的反对。

当地新农村建设工作队队长、常宁市人大常委会办公室副主任占时机向记者透露,塘湾村的这个租地项目,常宁市主要领导都到现场看过,对此都知情。

最后,在当地强力推动下,该村83亩基本农田土壤被挖掘机全部翻挖,有的农田里面还被挖出许多长长的沟渠。

国土三级督办十月无果

2012年11月21日,在接到村民的投诉后,媒体曝光了常宁市塘湾村“政绩工程”毁损近百亩农田的现象,各大门户网站纷纷转载了此新闻。国土资源部、湖南省行政执法与刑事司法衔接工作领导小组、湖南省国土资源厅等相关部门领导要求迅速调查核实、严肃查处。

2012年11月28日,湖南省国土资源厅派出执法监察人员赶赴常宁市调查核实。经实地调查发现,塘湾村约有83亩基本农田地表已经翻耕,并开挖了数条水沟。湖南省国土资源厅认为,媒体反映的常宁市塘湾村出租基本农田情况基本属实。

2012年12月19日,湖南省国土资源厅致函常宁市政府,要求常宁市按照国土资源部等部门领导的要求,在一个月内迅速组织人员恢复土地原状并组织复耕。同时要求常宁市政府进一步提高对基本农田的保护意识,加大对永久性基本农田保护的宣传和监管力度,防止类似问题的再次发生。该厅将会同相关部门于2013年1月30日前组织人员赴实地检查复耕情况。

但时至今日,时间已经过了近10个月,这些被翻挖的农田大部分依旧没有平整复耕。

整改遭遇“雷声大雨点小”

农田中长满了半米多高的野草,旁边的水渠中已经看不到流水的痕迹,这是记者9月19日在塘湾村看到的一幕。

“这些农田被挖掘机翻挖后,三年内种水稻已经是不可能了,但土地平整后,种点油菜等经济作物还是可以的,可如今就是没人来管这事。”村民阳六松对记者说。

阳六松向记者介绍,媒体曝光此事后,曾经有政府部门人员来此调查,后来塘湾村用村里面另外一笔资金平整了道路两旁近40亩土地,以应付检查,剩下的40多亩土地后来没人管了,至今荒芜长满了野草。

阳六松称,相关部门的整改有一种“雷声大、雨点小”的感觉。

“原租地的老板不肯来平整土地,村里面说要找乡政府,乡政府说要找国土局,国土局说这事归乡政府管。”为了尽快平整土地,阳六松和石一组组长欧阳军拿着省国土厅的督办函件多次找常宁市相关部门反映情况,但被相关部门踢起了“皮球”,宜潭乡政府原领导还对他们屡次反映情况的行为进行了训斥。

同时,因为当初苗木老板和村民们签订的土地租赁协议原件一直没有收回,这令村民们担心不已。

“因为原来签订的合同没有被废除,苗木老板随时都可以找我们要地,我们很担心。”欧阳军对记者说。

“未破坏耕作层”来源成谜

记者在常宁市采访时看到了湖南省国土资源厅发给常宁市政府、湖南省行政执法与刑事司法衔接工作领导小组的两份函件。

在函件中,对如何整改被翻挖的农田,湖南省国土资源厅作了措辞严厉的“硬”要求,即要求常宁市国土资源局督促宜潭乡政府在一个月内对已开挖水沟进行复耕,并做好善后处理工作。那么,为何时至今日已经过了近10个月,复耕工作还没完成?记者来到常宁市国土资源局进行采访。

“我们进行了口头督促。”常宁市国土资源局执法大队副大队长雷盛向记者表示,按照分工,平整土地和复耕工作由宜潭乡政府负责,他们只负责督促。

而常宁市农业局工作人员则认为,农业部门也有督促农田复耕的职责,但无强制力,农业部门只能对复耕进行“技术指导”。

湖南省国土资源厅要求复耕的“硬公函”缘何会在常宁市遭“软执行”?塘湾村村民认为,这与毁田事件无人被追责有关。

阳六松向记者透露,他们事后还找原协调“招商”租地的市驻村工作队相关官员请其协调复耕等事情,却遭到了这名官员的奚落:“塘湾村的事情光也曝了,网也上了,我还同样在上班,你们要告状就去告吧!”

“为什么这么大面积的农田被损坏,却没有一个人被追责,我们想不通!”阳六松说。

记者在湖南省国土资源厅督办函件中还发现,根据常宁市农业局土肥站人员的认定,塘湾村被翻挖农田翻耕深度与春播翻耕深度相当,尚未破坏耕作层,可以较快地恢复原状,违法情节轻微,所以,湖南省国土资源厅决定暂不立案查处。

而对常宁市农业局土肥站人员认定“被翻挖农田翻耕深度与春播翻耕深度相当,尚未破坏耕作层”的鉴定结果,塘湾村村民表示不能接受。

“这些农田都是被挖掘机翻挖的,有的地方挖到了一米多深,耕作层明显已经被破坏了,已经不能正常蓄水了。”阳六松对记者说。

那么,常宁市农业局所作“尚未破坏耕作层”的鉴定结论又是如何做出来的?记者又来到常宁市农业局听取说法。

对于省国土厅在函件中引用“常宁市农业局土肥站人员认定被翻挖农田翻耕深度与春播翻耕深度相当,尚未破坏耕作层”的话语,常宁市农业局土肥站站长杜宏一脸意外。

“我在会上是说耕作层有破坏,但程度不是很严重。”杜宏对记者说。

杜宏同时透露,常宁市农业局至今为止没有出具涉及塘湾村被翻挖农田毁损程度的鉴定报告。他也不清楚湖南省国土资源厅引用常宁市农业局鉴定结论的话是谁说的。

土地破坏程度的认定将直接影响到对相关人员的追责,一个与常宁市农业局相差甚远的鉴定结论,又是如何写到了湖南省国土资源厅公函上的呢?记者在常宁市没有找到答案。

“某些领导为了追求所谓的‘政绩工程’,往往会把农田保护这条‘不带电’的高压线置之脑后。”对于塘湾村近百亩农田未批遭翻挖的现状,常宁市一位不愿透露姓名的官员如此分析。